有一棟大樓,矗立在松江路與民生東路交叉口,
我的人生有兩個月的期間真實地存在那裡過,
然而我這一生卻再也不會進去了。

大三升大四的那年暑假,我通過了考評,
成為中央通訊社的暑期大專生實習記者。
到中央社報到的時候,經過簡單的分組編派,
我領到了實習記者證,沉甸甸象徵榮譽的證件上,
有救國團的黨徽,國旗,還有我咧著嘴笑的大頭照。

每天早上,我得從新莊轉兩班公車到中央社報到,
刷卡,瀏覽今天所有報紙的報頭,然後找組長發派我當天的任務。
為了讓實習記者嫺熟各種新聞種類的編採,每天會有一個主題,
派任之後領了相關資料,找各組負責的記者大哥大姊報到,
研究資料一番然後出發前往記者會所在。中央社因為屬性和其它傳媒不同,
所以派出的採訪團隊通常很精簡只有文字攝影記者各一名,再加上我。
記者會現場為了攏絡無冕王通常會有很精緻的吃食有時甚至還有伴手禮,
記者證一旦配掛在身,感覺還蠻像那麼一回事兒的。
到了現場攝影記者忙著架設器材調角度調燈光,文字記者忙著準備發問素材,
初出茅廬小毛頭的我很喜歡研究那些前去採訪的記者,看著我手中的新聞稿,
努力記下為什麼同一篇稿子他們可以問出不一樣的問題找出不一樣的觀點。
記者會結束,通常正職記者一天有很多新聞得跑,實習生的我一天就這麼一則,
跟前輩們分道揚鑣後,就是回去專心寫我的稿子。

基本上中央社是不會採用我的稿子當成正式發表的新聞稿件的,
大多數時候,他們等待記者們回傳稿件,經過潤稿之後,交給翻譯組,
然後以各主要的語言發表,成為大部分國家採用的台灣相關新聞來源。
雖說如此,但組長對我的稿件要求,是沒寫出一篇像樣的新聞稿不准下班的。
被退件也不會教我怎麼寫,因為大家都很忙,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只能看著我手中的稿子著急,來來回回搜尋相關的稿件觀摩別人的寫法。

常常在寫不出來感到很挫折時,從我的座位上看出去窗外,發現夜幕低垂,
來來往往的車流人潮,形成一幅很都會很下班很異鄉的場景。
我看著大樓底下要回家或者要去吃喝玩樂的紅男綠女發呆,
美好的大學最後一個暑假,我的同學們都在做些什麼呢?
我沒有出去玩耍,也沒有回台中,而是選擇留在台北,
為了我的理想在努力,在這些個晨昏裡搖著筆桿為著一個不可知的前程在匍匐,
怎樣都寫不出東西來的時候,我會瞪著電腦發呆,看著新聞稿流淚。
我想回家,我不想再做著這樣自以為是的夢,好挫折啊。
What am I doing here?

晚餐時間我下樓去員工餐廳,這才發現有好多的記者,或者各單位的員工,
跟我一樣,被工作被現實留置在中央社大樓裡,老舊冷氣機幫我抗議一直吱吱響,
我和大家一起排著隊舀飯菜,生平第一次,開始體會了社會化的前置,
什麼是理想?什麼是現實?什麼是無奈?在那一點一滴中,開始了若有似無的雛形。

有時候也有遇到稿件很快就被接受的開心時光,交稿之後,
和住在附近的大學同學千智約見面,我們就會去耕讀園吃飯喝茶,
她分享我一路的點滴喜悅甘苦,也常被我的行徑逗得哈哈笑,
比如有一次我去勞委會,剛好遇到勞工社運團體帶著成堆的雞蛋前去抗議,
勞委會代表出面協商未果,一言不和當場勞工代表拍桌現場情勢緊張,
在當時的剎那只見各家媒體的攝影一致往前衝想要補捉所有的精采鏡頭,
文字記者準備好麥克風站妥最佳位置,baby實習生的我,在那一刻,
則是驚嚇得往後逃竄深怕被波及掛彩,此事後來成為大家的笑柄,
我也只能自我解嘲真的不適合走社會新聞這一線啊。

偶爾跟同事前輩們討論到組長,發現很嚴格的組長和我其實是同一個學校出身,
對每一個輔大人都有同樣愛之深責之切的嚴苛,遑論對不是科班出身的我當然要更嚴啦!
隨著新聞稿文字掌握的精準度越來越好,我交件的時間愈來愈早,
但大部分時候,我交稿之後會繼續留在辦公室內,觀摩各家記者的筆法,
念念相關的文件資訊,越來越有餘力甚至可以做好隔天的準備工作,
常常在唸得很累的時候發現,偌大的辦公室裡,總是還有很多日光燈亮著,
一抬頭發現自己和周圍的一點點燈光白茫茫被黑暗完整包圍了,
這感覺總給我一種電影燈效的奇特疏離感覺,為了一個什麼在努力好令人感動,
好像有另一個自己站在遠處,透過銀幕看到這一景,在給我拍拍手,
雖然不真實卻感人,因為不真實所以更加感人。

漸漸地,有那麼幾次,我寫的新聞稿被採用了,
雖然中央社發表的新聞稿一向是「中央通訊社訊」,根本看不出來是誰寫的稿,
但那種開心與驕傲實非筆墨所能形容,我還記得當時還把稿子印下來,
給大學同學姐妹淘們看,這是我寫的稿子喔,呵呵......

下班之後當我舟車勞頓回到輔大,在穿過中正路的天橋時,
我特別喜歡俯瞰我喜愛的輔大校園景致,然後大聲地跟自己說,
加油喔,我一定會飛起來的喲............
因為害怕夜裡身後有人跟蹤,所以我總是飛快地大步地奔走穿梭在巷弄,
回到蝸居的宿舍裡,打開音樂洗澡,在棉被中在睡夢裡想家........
一直到隔天天亮,重新複印昨日的生活昨日的自己。

在中央社的最後一天,我交回我的證件,收下大家對我的祝福。
組長說,不要忘了這兩個月學的。我說,不會忘的。
我下樓,回頭看這棟救國團大樓,想要再上樓,已經沒有識別証可以刷了。

新聞人的工作,總是處在陌生變動的環境裏,我心裡卻沒有任何的不安,
每天要面對好多突發的狀況人事物,掌聲跟巴掌都是即時的,
挫折磨鍊是即時的,機會是即時的,榮耀也是即時的,
不吝於給你發聲的機會卻也會在沒有你立足的舞台時把你身後的梯子卸下,
在我二十歲的青春時光中,是那樣的機會,讓我可以去體會,
只有那一瞬間,沒有下次了。在新聞發生的時候,是活生生血淋淋的剎那,
只有在那當下是新聞存在的價值跟意義,在那一刻過後,即變歷史。

沒有了,結束了。
我生命中的這個美好歷練教會我,原來一切都可以這麼真實地存在。

Treasure every encounter , for it won't happen aga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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